目勢(台語)

目勢(台語)(超級富有的幸福幸運女王麗芳Antonia Wang)

天黑了,冬天的太陽下山的早,越晚我越感覺有點寒冷,而接近晚餐時間我也開始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可是當我看到眼前這一幕,我在想或許我可以再讓孩子多玩一會兒。

黑暗中我想起一個多年不見的同事跟我的聯繫,這幾年他拼了命地賺錢,可是一毛錢都沒有進過自己的口袋,他曾經用自己的名字幫老闆背負巨大的貸款,多年來還不清,有一陣子,女兒看到一些員工成為老闆犯罪的替代羔羊新聞的時候,她總會說:『這些人怎麼這麼笨?』

當她這麼感嘆的時候,我也很感嘆,其實從來沒有一個老闆會跟職員說:『來!你來幫我洗錢!』,或者說:『我們現在要做個非法交易,戶頭借一下!』,通常一個要有五個步驟的犯罪過程,會被拆解成七個,由不同的人去完成,每一個人只是聽令做其中一個小部分工作,對很職員來說,那只是去幫老闆領個錢這樣的小事,有些人只是以為交付職員證件,其實默默地已經變成別人使用中的戶頭。

懂不懂自我保護這件事情,或許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而通常能躲過的人,一來人際關係要不錯,在同事的對談閒聊中,慢慢的拼湊出問題點,察言觀色分析思考一樣都不能少,就如同以前阿嬤常常跟我說的,做人最重要的是『目勢(台語的察言觀色)』要強。

我童年生長的地方是一個很大的四合院,圍著曬穀場兩邊的孩子常常在寬闊的曬穀場玩,住西邊的我們因為孩子少,常常家中的三姐弟自己找樂子,當所有的孩子聚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必須很有『目勢』,掃一眼就知道他們在做什麼,要不要加入,想加入就必須馬上切入破題進去遊戲中,這是長年我們玩出來的能力,你看不懂跟不上、插不了話就永遠被丟在後面,沒有人可以幫你,有時候我們去田裡面玩,如果沒有很好的理解群體活動概念,就很有可能大家都離開了,你被遺落在田埂中,放眼望去都是田。

村子內學齡前孩子不多,大部分的時候只剩我們家三個,阿嬤常常坐在門邊的藤椅上跟隔壁的嬸婆聊天,阿嬤的耳朵不好但是眼睛很好,庄頭內誰開車進來了,她就會說:『XXX回來了,他那天跟我說好久沒吃到柿子了,阿妹呀!去把三姑昨天拿回來的柿子拿去給他。』

我常常是阿嬤傳話跟跑腿的孩子,我也在那其中慢慢的看懂了老人家們的目勢,從觀察中知道哪家的孩子缺什麼,從言談中知道誰需要什麼的幫助,從對談中知道對方話語中真正的意義,從處理事情中看懂什麼是人際關係往來。

後來的我搬到鎮上,沒有了寬廣的大廣場,還是有可以一起玩的孩子們,就是少了默默帶我看人際互動的大人了,而這幾年在跟小孩伴一起玩的互動中,我帶孩子最重要的不是教他們所謂的人際關係訓練,而是在遊戲中那種看懂大家正在做什麼的『目勢』。

我以前都不太懂,為什麼有人會一直站在遊戲外圍,都不敢進來玩,那種看著別人玩自己都沒辦法加入的委屈自卑感,我常常不解,慢慢的我才理解對我來說不過是『就自然破題就聊天而已呀!』的一件事,對很多人來說很難。

我也不太懂,為什麼有些人就算鼓起勇氣進來講話了,一句話就可以讓大家的氣氛瞬間冷掉,翻白眼一轟而散,這是排擠嗎?
我想不是,孩子只是不懂的判斷情勢也不懂的分析對話,更少了人際關係的練習,也少了願意陪他練的人,與理解他正在練習的孩子群。

這樣的孩子有點自卑,卻也是最乖也最好欺負的那種,我身邊被捲入一輩子沒辦法翻身的代罪羔羊也有這樣的特質,也因此,我從不把孩子的人際障礙以尊重個性的理由而不協助,也不將孩子的人際關係困難以“別人欺負他”來定義,我紮紮實實的陪他們一樣樣練上來。

有了孩子之後,我最想帶孩子做的也是這件事情,我經營著遊戲團體,孩子不敢破題我一定陪他們練破題,我甚至跟每個孩子都可以遊戲互動,不會端著一個大人的樣子在旁邊『審視』孩子,也不會不介入,而是我自己就在孩子的遊戲團體中。

女兒出生後我陪他有過六年的遊戲團體,在活動中我帶領他破題,帶領她看懂什麼是『合則來不合則去,朋友本來就是來來去去,沒有失去誰不行。』,我帶著她看懂當妳把一件事情玩到開心,就會吸引一堆人來,當妳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旁邊就會有一堆朋友,不需要巴結誰,你最重要的只需要對自己忠實。

後來的女兒很自在的可以快速判斷那些人圍著在做什麼,她自然的加入,不管哪個孩子她都可以馬上跟人玩在一起,即使是長輩們在談公司經營的事情,七年級的她也會帶著弟弟坐在一旁,邊陪弟弟邊聽邊學這些商業經。

兒子出生後,女兒已經上小學了,我知道女孩打不進去團體都會悶在心中,慢慢地一直發酵,如果家長認為就是『害羞』、『個性』就會錯失了協助的機會,有一段時間女兒從學校回來會說,哪個話不多的女孩為了不被團體排擠被當女傭使喚,被當工具人,慢慢的這種委屈與悶氣,會成為孩子長大後的鬱悶。

女孩有文靜可以包裝,但是男孩很難,兒子大一點之後,我開了工作室,我慢慢的從遊戲語言一個個帶,一個個教,為的就是經營一個又一個孩子們可以自在互動不擔心暴力的遊戲朋友圈,大部分的男孩跟女孩不一樣,沒辦法破題就認定別人不跟他玩而發飆打人,語言跟不上,孩子們沒耐心聽他說話一轟而散就翻臉,看到大家一起玩不知道怎麼加入就生氣的居多。

我知道成績是一時的,但是人際關係的自在卻是永遠的,跟朋友相處自在跟家人相處也自在,想進圈圈就自然進去,想獨處也自在,被拒絕也聳聳肩尊重別人的拒絕權,這樣的孩子的養成需要一個大家都一起在陪孩子練遊戲語言的團體,不是去被打也不是學打人的團體。

那天晚上,我看著兒子跟他的朋友坐在公園的一角,這個男孩剛來的時候,一感覺被拒絕或進不了團體就委屈生氣,媽媽陪著他一關關的破,慢慢的孩子很難得生氣,所有的不舒服都可以說,媽媽也找出了跟他對話的方式,媽媽也不需要委屈自己去同理,親子關係不緊繃了。

一開始陪孩子破關,慢慢的我們可以坐在一旁觀看孩子跟人的互動,在他們跟人的互動中,觀察有哪些需要練的,有哪些的關卡卡住了,有哪些互動錯誤解讀,哪些語言不知道自己傷人了,我們默默的觀察,默默地領回自己要陪孩子練的功課。

我在想,唯有童年的這個時候,我可以藉由孩子跟人的互動,慢慢地了解他會怎麼交朋友,會怎麼跟人破題,會怎麼跟人互動,怎麼在團體中自在。

那天,有群孩子們在廣場上玩飛天發光蜻蜓,兒子跟這個男孩有時候就直接加入,玩累了就回來玩機器人,從那一群人的遊戲走出來的時候不擔心被討厭,想加入的時候也自然地走入就加入遊戲,我看到男孩走到我兒子身邊跟他說:『我來陪你玩機器人了!』

那時候的我跟男孩的媽媽說:『這兩年看到他的改變,妳陪孩子熬的辛苦,陪孩子跟我在這裡餵夜晚的蚊子,真是值得了!』,我看到了男孩的母親一臉的欣慰。

回家的路上,我總會聽到孩子將今天遊戲的互動跟分析來跟我談每個人的狀況,哪個孩子還不太會破題有點跟不上,哪個孩子手沒力氣可以玩飛天蜻蜓,哪個孩子喜歡機器人,下次要借給他一組,哪個孩子最近在喜歡恐龍,下次可以帶恐龍來跟他玩,不要在哪個朋友前面玩哪種遊戲,他會很害怕,哪個媽媽有時候很兇,但是很會玩,我才發現六歲的他在遊戲中觀察的比我還清楚。

慢慢的,我忽然理解了,阿嬤每天拿著一個藤椅坐在門口,看著曬穀場上遊戲的我們,眼睛銳利的她,我們的互動她都看在眼裡,她從不罵我,但是在生活中教我的『誰家的媳婦喜歡吃什麼,家裡有拿去給他。』、『嬸婆的兒子過世了,那個話題就不可以在他面前講。』、『伯公說那句話的背後意思是…。』、『你去跟嬸婆講…』,用傳話幫我補破題,用她的人際關係去幫我補了所謂的『目勢』減少了我在人際關係中的『白目』。

而這個目勢幫我躲過了職場上的大陷阱,幫了我的職場相處,幫我一路的求學過程中,不管在哪個團體都很自在,不管在哪個年齡階層都可以自在地相處而不委屈,這減少了我許許多多的人際困擾。

那天,我忽然懂了阿嬤的用心,握著兒子的手,邊聽兒子跟我分享著點點滴滴的我,忽然抬起頭看著天空,喃喃地告訴阿嬤:『我把阿嬤教我的目勢傳下去了。』

現在的我,看著國一女兒跟小一的兒子,無論在哪個國家,無論在哪個地區,無論對方的年紀多小多大,孩子們都可以瞬間交朋友,即使不知道名字也可以互動的很開心,這多年來,熬出來的目勢都值得了。

謝謝妳!

我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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