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這樣會痛？』
這個男孩來工作室的時候，最常被說的是：『麗芳姨，小飛他又打人了。』
男孩才四歲卻有七歲的身材，相較於所有的孩子來說，他一打人就是大傷害，但是，無論父母怎麼跟他說，他都不承認自己打人，甚至不承認自己碰到人，他惹的事情很多，在外面玩的時候，甚至對方父母會動用到監視器來釐清，一次又一次，男孩的父母也知道，真的就是他打人，但是他『說謊』。
孩子來到工作室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他的眼神就像被丟棄的貓，跟他這麼魁武的身材一點都不搭嘎，他的語言因為舌繫帶的問題，語言要重新練，於是他開過刀，做了矯正。 語言跟不上就很難用語言講出自己的不滿，動手發脾氣的時候就會多，但是即使舌繫帶問題處理了，他還是不太開口。
不打人換踢人後，我幫他做了一個傷害人會害人內臟碎裂的教案，他懂了之後，就沒有看過他踢人了，慢慢的，他變得好相處。
有一次一起出國，我遊覽車的位置在他前面，後面的男孩講了些話讓他難過，他拉拉了我的衣服，我轉身看到他眼淚一直往下流，他連哭都不哭出聲，這樣的孩子，不打人了卻讓人好心疼，那時候的我找不出他委屈的原因。
他跟人的衝突少了，只是，我還是找不出他為何『說謊』？
那次出遊，他受傷了臉上一大片的挫傷看起來怵目驚心，後來因為他們想下水玩，我一次又一次的問他，可以幫他的傷口抹上絆創膏嗎？
光聽到我的建議，一旁聽的人不只是孩子，就連大人臉都歪了，日本的絆創膏會快速的在傷口上形成一層的防水層，不會讓水進入傷口，但是也因為如此，它會強力的消毒傷口，抹上絆創膏的當下，很多大人都會痛到罵出髒話，更何況是這樣大面積的挫傷。
在一群人戰戰兢兢看著我幫他抹藥的時候，大家都在等著他痛到飆，但是我們沒有聽到預期的飆罵，小飛像沒事一樣的問我：『哪時後會痛？』
那時候，我開始懷疑了，這個男孩是不是痛覺與觸覺神經比別人少了很多敏感度？
一次又一次的實驗，我後來真的相信了，這個孩子不要說玩起來『碰』到人，大手『揮』到人，他真的都沒有什麼感覺，就算別人打到他，他也不太覺得痛。
原來，他不是說謊，他不是不承認，他真的沒感覺到。 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指控與證據，卻讓他覺得辯駁也沒有用，他對大人也對身邊的人失去了信任，沒人會相信他，說了也沒用。
幸好這幾年來，媽媽開始一點點知道了怎麼看到他的困難，慢慢的開了他的心防，而媽媽上了師資班之後，終於懂了為何我一直要孩子留下來一起遊戲的緣故。
我們唯有在每次孩子互動遊玩的時候，才知道他們所有的教案落實在跟人相處中，還有哪些要協助的，而他也在跟這些孩子玩的過程中，開始敢放開心情玩，以前因為怕不知道哪時候弄到人，玩的時候都很悶。
昨天，工作室的孩子們圍棋課後一起出去玩，他一手拿著盾牌，一手拿著海綿棍打到了另一個孩子的屁股，大家處理很久，他一句話都不說，直到看到了媽媽才小聲地告訴媽媽，其實他知道遊戲規則，只能打盾牌跟棍子，他想對著對方的盾牌打下去，只是對方剛好轉身，手力來不及收回就打下去了，他不是故意的。
後來小飛母親來問我，我聽的當下其實有點難過，這個孩子要累積多少的委屈，才會養成這樣的習慣，才會認知到『反正辯駁也沒用，就任他們定罪吧』的心態？
昨天，媽媽領回的功課是帶著孩子去看懂什麼叫做『緊急煞車』，有時候，瞬間收力也是降低傷害的一個必備條件，也要用教案讓他懂當自己閉嘴的時候，就是把定罪權跟選擇權給了別人，傷害罪跟過失傷人其實有很大的不同的，當自己不幫自己說話的時候，誰都沒辦法幫他。
夜幕落下，他昨天終於可以玩到大家曲終人散壓底的了，看著他整個人氣都鬆下的樣子，看到他的母親不再跟以前一樣，戰戰兢兢的每次他玩都要跟在旁邊怕他傷人。
母親可以跟我們一樣，悠閒的坐在野餐墊上看著孩子玩，當補給大隊，孩子敢跟他說委屈，敢來跟她撒嬌，即使還有很多關要破，這樣的孩子無法逼他同理別人的『痛』來思考不能傷人的原因，那麼，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的方法陪他，慢慢的只要有人跟他站在一起，總能一起過的。
他不是無法控制脾氣，他不是愛動手，他也不是情緒障礙，他不是難相處，他不是愛說謊，他只是真的不懂大人的意思，什麼叫做：『你弄痛人家了。』
什麼叫做『這樣會痛』？
＃法布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