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容走在迴廊上,她的心臟就像隨時可以跳出來般的狂亂著,讓她也莫名的喘息了起來,腳步沒有往書房走過去,她覺得現在的她又怕又喜又慌,他擔心自己現在的狀況隨時會失控。
聽從小翠的意思,先進房內換個衣裳,或許是因為昨晚喝了點小酒,或許是因為今早趕著下山,心臟才會如此不聽使喚的跳動著,呼吸才會如此的急促著,但是,腦海中卻找不回自己的理智。
將出門巡診的布衣換掉,涵融看著銅鏡中穿著淡紅色衣服的自己,多日來在外的奔波,沒有把她雪白的膚色曬黑,她的臉卻不知道是因為心悸還是因為衣服,而泛起淡淡的紅暈,她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出門走去。
涵容還沒有走到書齋,經過內院的大樹的時候,她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背對著她站著,白濬站在樹前,仰望著院內的大樹,即使沒有看到他的表情,涵容仍然感受到他的孤單與哀戚,那樣的氣氛讓涵容更秉住了呼吸。
是經歷了哪些事情?會讓涵容感覺到他全身散發出的孤獨與悲戚,涵容大大的吸了口氣,悄悄的往前走去。
「濬哥哥。」涵容柔柔的喚著,白濬卻一點都沒有轉身過來,涵容只好走到他的身邊。
「濬哥哥。」涵容再喚一次,白濬緩緩的偏著頭看著她,眼神中沒有了以前的神采,也沒有了精力,涵容心一驚,白濬的眼神中充滿的是一種疲憊與絕望。
「濬哥哥,怎麼了?你告訴涵容,別這樣嚇涵容。」涵容凝神的看著白濬,白濬經過這幾年的改變,整個人變的滄桑了起來,整個臉留滿了風霜的痕跡。
這幾年來涵容想過各種白濬回來第一次見面的狀況,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樣的情況,這幾年她埋怨過白濬,讓她一個人在這裡苦苦等待,卻忘記了隻身在外的他是必須要經歷多少涵容無法想像的事情,苦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在外地忍受著孤獨的白濬,涵容輕輕的提起了手,想要撫摸著白濬臉上的悲傷,白濬卻緩緩的轉頭回去。
抬在空中的手落了空,涵容悲傷的流下了眼淚,涵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只是覺得心中好多好多的酸楚,讓她不自主的就想流淚。
等了將近五年了,盼了許久才盼到濬哥哥回來,又憂又怕的心懸在半空中上上下下的,然而,濬哥哥回來了,她卻無法開心起來,是因為她變了,還是感情變了?
「濬哥哥,聽阿福說你都沒吃沒喝的,逝者以矣,白伯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濬哥哥我陪你進屋內吃點東西好嗎?」涵容擦乾眼淚說著,然而兩個人之間卻陷入了一種寂靜,白濬依舊看著屋內的大樹。
兩個人之間的靜默等了很久,白濬才緩緩的開口。
「又快進入夏季了,到時蟬鳴還是會震耳吧!在外這麼多年,我常常想起那年蟬鳴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在這個樹下所發生的事,那時候你們兩個人是主子,我只是個下人,想不到多年後,不管我多麼的努力,下人就一輩子是下人,主子才配的上主子,我不管再怎麼努力,我都比不上韓柏徹。」白濬眼神空盲的望著樹上說著,涵容被那種空盲的絕望與憤怒擰痛了心,她幾乎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濬哥哥,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五年了,你離去快五年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涵容哭著說著。
「我也一心想著回來呀,不過還來的急,逝者以矣,來者可追,容兒,妳告訴濬哥哥,妳是我的來者?還是我的逝者?」白濬憤怒的說著,這是涵容從沒看過的濬哥哥,他從來沒有對她大聲過,而今天的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憤怒與絕望,這讓涵容的眼淚更無止境的往下滑落。
「濬哥哥,您別這樣,對我而言,妳永遠是我的濬哥哥。」
「我從來不把妳當妹妹看待,我不是你的哥哥,你從小也叫著韓柏徹韓大哥,為何他就可以當你的新郎?說來說去,不過他是普濟堂的長孫,他是個道道地地的公子哥兒,而我不管掙了多少錢,我依舊是那個下人。」白濬憤恨的說著,看著容兒的眼淚,他依舊又心痛又憤恨。
「不是的,如果說他跟你有什麼不同,那只能說,他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不曾離開過,當我痴痴的等著你的時候,是他陪我度過的,當我生病的時候,是他陪我度過的,當我忍受著老而不嫁的街頭流言蜚長,是他陪我度過的,你呢?那時候的你,在哪裡?」涵容用力的哭喊著說出這幾年的悲傷,淚像潰堤般的滑落。
「容兒,別哭了。」白濬拿著手絹擦拭著涵容的眼淚,忽然他覺得人生一切都變的很可笑,他辛辛苦苦的想要闖個天空,回鄉可以揚眉吐氣風風光光的給父親與容兒幸福,然而,他們要的卻只是一種陪伴。
白濬幻想過很多次回鄉的榮景,他想著可以用這幾年掙的錢開一家店,老父當個掌櫃的,容兒為他生兒育女,只是他從沒有想過,他回來後會遇到這樣的狀況,父親等不及他而過世,容兒等不及他而要嫁人
到頭來,沒有人等著他歸來,沒有人等著他揚眉吐氣,不管過了多久,擁有了多少的銀子,下人的身分還是下人,這樣的孤單與創痛,一時之間讓他幾乎無法承受。
當涵榮在他身後喊的那聲濬哥哥的時候,白濬就知道涵榮的改變了,以前的她會開心的抱著他大喊大叫著,而現在的她多了幾分的傷悲,也多了幾分的無奈,看著涵容哭紅的眼,白濬忽然覺得,他還要繼續努力下去。
「容兒,別嫁,至少等等我,我這幾天把店弄好,等等我,讓我也可以有資格風風光光的來妳家提親。」白濬說完,轉身就走,涵容驚訝的不知如何說,白濬依舊不放棄。
「濬哥哥,別這樣,我都已經是半個韓家人了。」涵容擦乾眼淚開口阻止著,卻看到白濬離去背影中,微跛的腿,涵容急忙的追了過去。
「濬哥哥,你的腿,怎麼了?怎麼會這樣?」涵容拉住白濬焦急的問著,卻看到白濬滿眼的受傷神情。
「狼群咬的,傷好了,只是變成半個瘸子了,這下子,我更高攀不上妳了。」白濬冷冷的說著,他看著涵容疼惜與不捨的眼神,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他掙脫了涵容的關心,往前離去,一個瘸了腿的下人,或許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事實。
經過多年的不見,涵容更是出落的美麗,淡紅色的衣裳依舊是當年記憶中的那抹紅,然而這抹紅卻正慢慢的從自己的手中流走。
他們都知道,有很多的事情都不能怪任何人,不論是白濬或是涵容,在這五年的時光中,每個人都有一堆說不出的苦,與放不下的執著,涵容以為自己放下了,但是她自己也因為今天而開始不確定了起來,然而,涵容知道,無論如何,很多事情都已經來不及挽回了。
不論是白濬腿上的傷,還是涵容的婚約,都已經回不去從前了。
*********************************
接下來的日子,對三個人都是一種煎熬,涵容知道自己在面對白濬的時候,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堅強,也不如想像中的堅持立場,她常常未語淚先落,無法將自己的立場完全的表明,她想著再過幾天就要成親了,成親後一切都底定了,那時候,她可以用不同的身分去面對濬哥哥,這樣
也就可以完完全全的回覆兄妹之間的感情。
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面對白濬,他會變得如此的軟弱,如此的放不開,五年後的重逢,沒有開心,卻只在陌生與哭泣中度過,白濬的臉變的更為冷然了,這幾天涵容都在猜測他到底在番幫面臨了什麼,度過了哪樣的經歷?
為了不讓白濬有任何的希望,涵容這幾天都在躲著他,涵容相信,一切的事情只要不去面對,反正到成親那天自然會一切底定。
涵容每天躲在自己的閨房裡面,無心畫畫,只好一個人看著窗外,看著每一個傭人因為她婚禮的到來而繁忙著,而她卻理不清自己的情緒。
她看著迴廊,方夫人出現在她內院的迴廊中,往她房內走來,涵容訕訕的前往開門,迎著夫人進門。
「娘,孩兒向您問安。」涵容微微的一揖,方夫人微笑的點了頭,並使喚著ㄚ嬛各自去忙著。
「容兒,再過五天妳就要出閣了,娘特地來看看妳,聽說妳躲在屋內將近四天了,怎麼了,忽然變成鎖在深閨的姑娘了嗎?」方夫人邊坐下邊取笑著涵容。
「娘,妳別取笑容兒了,倒是孩兒都快出閣了,以後再也沒機會好好的跟您聊聊了。」涵容坐在方夫人的身邊說著。
「容兒,妳告訴娘,妳真的想要跟韓柏徹成親嗎?」方夫人殷切的問著,她眼睛直直看著涵容,不希望錯過他任何的表情,她只有涵容這個女兒,從小就貼心,當然希望她能夠嫁到一個好婆家,韓家的一切都很好,只是不知道涵容這個丫頭的心在不在韓柏徹的身上。
「娘怎麼這麼問?我五天後都要成親了,當然就是要嫁入韓家了。」涵容淡淡的說著,勉強的牽動著嘴角,給方夫人一個牽強的笑容。
「這幾天,濬兒每天在京城裡面奔走著,他佈置著他的新宅院,然後還頂了間舖子,要當珍寶軒的分部,專門賣著他從番國帶回來的洋玩意,今兒個,他來找妳爹,說他也可以給妳幸福,請妳爹答應把妳嫁給他。」
「那爹怎麼說?」涵容心急的問著,她不知道白濬真的還沒放棄,依舊努力的想要扭轉情勢。
「妳爹能怎麼說?當然回絕掉了,濬兒回來的時候妳見過他,如果妳說妳要解除婚約,妳爹還可以考慮考慮,只是妳都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了,妳爹也沒有辦法幫妳下決定。」方夫人說完淡淡的喝了一口茶,但也發現涵容哀傷的臉。
「普濟堂跟珍寶軒都是經城內有頭有臉的人家,我們也是重然諾的一家,更何況當初是我要這門婚事的,我當然不會為了濬哥哥回來,讓珍寶軒落入背信忘義的口舌當中,嫁入韓家這是我不會改變的決定。」涵容堅持的說著。
「妳爹跟我兩個只有妳這個掌上明珠,我倆從以前到現在也都常常在外奔波找貨,沒那麼多大戶人家的八股,妳爹娘兩人只希望你能嫁一個好婆家,至於跟韓家的婚約,還沒進門前,或許是還有轉圜餘地,只是,以後妳跟白濬還有柏徹都必須在蜚短流長中度過,是苦了點。」
「韓大哥待我極好,我不可能讓韓家接受退婚的狀況的,娘,您跟爹就別擔心我了,我到韓家去不會有任何人給我委屈的。」涵容保證著,她最近也是沉入這樣的迷惘中,只是她非常清楚的事情在於她相信,她嫁入韓家,韓柏徹一定待她極好,這是韓柏徹一向給她的安全與安定的感受,在白濬身邊,她無法領受的到。
「那容兒妳呢?妳鍾情的人是誰?是韓柏徹還是白濬,今兒個妳爹還說要收白濬當乾兒子,結果馬上就被回絕了,他說他寧願當方家的姑爺,不願意當方家的乾兒子,妳爹一直掛心著,怕妳也鍾情於白濬,怕妳是一時氣話要嫁給白濬的,所以差我來問問妳真正的心意。」
「娘,對我來說,濬哥哥始終只是我的濬哥哥,我跟他或許就是兄妹之情,離開了這麼多年,我只是習慣等待他回來而已,並不是等著他回來迎娶我,我一直知道,這幾年來都是韓大哥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以後也不會改變。」
「可是白濬從小就是一個死心眼的孩子,他喜歡著妳,不管經過多少的時間,去過多少地方,看過多少的姑娘,他這幾年來還是沒有改變,有變,也是感情變的更深更濃,要他死心真的很難,而妳最近又這樣躲著他,似乎不是很好。」或許是因為母女連心,方夫人近來都無法安穩的睡著,她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心裡非常的慌。
「娘,妳寬寬心,下次我遇到他,我會狠狠的拒絕他的,這也是我答應白伯,要讓濬哥哥死心的。」涵容堅定的告訴方夫人,方夫人看著涵容的表情,心中莫名的一驚,這個女兒,自己或許從來沒有發現,韓柏徹能給她的是一份安定與不變的安全感,而白濬不管是任何時候,都能左右影響著她的喜怒哀樂。
然而,白濬給她的大多是一種莫名的哀傷吧!身為一個母親,方夫人私心的希望涵容可以嫁入韓家,平安穩定的過一生,只是,白濬的死心眼不知該如何是好,還有那心中莫名的慌亂,到底由何而來?。